文学与直播

  酒喝多了,控制不住,当场就吐了,被戏称为“现场直播”。这种“直播”大致蕴含三个意思:一是,即时性,撑不到回家就吐了;二是,未经消化,原汁原味;三是,挺恶心的。社会发展到今天,“直播”到了惊人的地步。从体育比赛的现场直播,到前几年开始流行的真人秀节目,再到如今的各种网红的各种直播,让人看花了眼。仔细想想,各种直播越发展就越全包含我以上说的这三个意思。

  得知文学大国英国盛行真人秀节目,我感到非常悲伤。直播,是完全违反文学的原则的呀,这让文学爱好者情何以堪。

  文学不需要即时性,文学追求永恒的价值。敲打语言的化石,可以听到远古的回声,文学确实可以做到。我们翻开《诗经》,两千多年前的先民形象就会历历在目,他们劳动、生活、恋爱的场景栩栩如生,他们的喜怒哀乐也会扑面而来。而直播的即时性,也注定了它们的速朽性。伍尔芙夫人说过:“能在上午九点钟使一百万人的头脑都活跃起来,使得两百万只眼睛都有一些鲜明、生动、有趣的东西可看,这种本领可不能小看。但是,夜晚一来临,这些花朵就统统凋谢了。报刊文字,倘若收集成书,往往不值一读!”比起报刊,直播无疑更为速朽。

  原汁原味,也是文学追求的效果之一,但它不是通过“直播”,而是以巧妙的剪裁而致之。有人可能会以为文学作品中的“意识流”就是“直播”,就是“原汁原味”,其实大谬。有位深爱乔伊斯的朋友说,乔伊斯的野心是试图记录人的脑电波,我则认为,记录脑电波是医生的责任,而不是文学家的,这恰恰说明了乔伊斯虽然名声卓著,但仍是文学的门外汉。中国的古典诗词篇幅短小,更重剪裁之功。霍松林赏析徐昌图《临江仙》,有这样一段文字——

  全词以“饮散离亭西去”发端,真可谓“截断众流”!“离亭”,是供人饯别的亭子。作者不写离亭饯别,也不写彼此惜别,却从“离散”“西去”写起,把这一切都抛在词外,省却多少笔墨!然而,“截断众流”之后写出的那句词,却包含着饯别的场所和过程,因而被“截断”的“众流”仍然不可阻挡地涌入抒情主人公的心灵,也涌入读者的想象:行者与送行者走向“离亭”,开始饮宴,劝君更饮,依依不忍分手。

  而直播者哪懂得什么是“截断众流”!

  稍具文学性的直播可能是某些低俗的“色诱”节目,因为文学从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引诱,但是它们违背了文学的根本性原则:人道主义原则。罗素说,文学不再是引导少数一些大无畏的真理追求者们前进的火炬,但它仍然是跟随在生存斗争后面收拾病弱与伤残的一辆救护车。那些靠直播没赚到钱的人,就赶快上这辆救护车吧。(郑海啸)